生死不离和江湖不见

只要是剑三,我都能吃得下!

《焰沧骨》

       其二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在第一声闷声中醒来,睁着眼躺了小半柱香,那闷响时轻时重,极为规律,夹杂着微弱的拳风。柳枫铭不耐烦地皱紧眉头,起身随意抓了件衣裳便走出房门。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披了件领子上有貂绒的短褂,赤着胸膛在这春寒的清晨亦不觉得冷,散着长发倚在门前,抱臂看着顿了一下继续捶树的穆艮。看了片刻,柳枫铭发觉穆艮每次右手击打树干时,较之左手会用力握紧一瞬,像是造成痛苦之后下意识的动作,本是寻常的表现,柳枫铭却觉着惯用刀的手,不该如此怕痛。

      东方谦进后堂时柳枫铭还盯着挥拳的穆艮,东方谦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跟自己打过招呼继续瞧着的柳枫铭,又看了看停手向自己一颔首接着练武的穆艮,丝毫不觉着气氛不妥的东方大夫出声叫了两人,便走到了院中的石桌前坐下。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率先走了过去,瞧着东方谦放在桌上的两个巴掌大的木匣子,匣子上不规整的红漆似是随意刷上的,细看却又觉得像是山川,柳枫铭伸手去拿,被东方谦拿手隔了一下,索性坐下等着东方谦的下文。

       东方谦待穆艮落座后将匣子都推到了穆艮面前,看穆艮露出疑惑的神情,东方谦笑笑,转头看着柳枫铭,“这两个匣子里放着三件物品,两个香囊与一瓶药丸。药丸是我自制的,你们两位皆来自寒冷之地,想来应是用不上,却总好过有备无患。那香囊里装的是一些药材,与昨日交予你的那两只大致相同,但我在这两只香囊里多放了一味药,遇上瘴气之时有奇效。一会用过早饭枫铭同我去驿站一趟。”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点点头,面上又露出点难色,不自然地挠了挠头,“那香囊我还未给穆艮。”说着便往自个儿腰间摸,一摸才发现自己披了件短褂便出来了,对着穆艮说了句稍等,也不管人听懂与否,转身回了屋子。

       穆艮微微点头,柳枫铭没瞧见。只是穆艮未曾听明白东方谦说的什么意思,亦不懂柳枫铭为何脸色几番变化又离开,只默默收好了东方谦推过来的两个匣子。

       东方谦笑眯眯地盯着穆艮,道:“我去叫玥玥起床。”

       穆艮点点头。若说他现在记得最清的便是玥玥,潜意识地告诫着自己要护好玥玥,不能让玥玥有何闪失,不然……不然?穆艮迷茫地盯着石桌,不然会如何来着?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拿着香囊出来,走近了才发现穆艮在出神,猜测着东方谦又同人说了何事,继而想着穆艮也记不住什么重要的东西,伸手在穆艮面前扬了扬,见人回了神便将手里的香囊放在了穆艮面前,“昨夜东方谦给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穆艮下意识微微侧头,思考片刻明白了柳枫铭的意思,看着柳枫铭指了指怀里,那里放着方才东方谦给的小匣子,“一样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摇头,“不一样。”又挠挠头,思考着该怎么给穆艮解释比较通俗易懂,不禁有些烦躁。

       穆艮盯着欲言又止脸色略带烦躁的柳枫铭,拿起面前的香囊仔仔细细别在了腰间,左右瞧了瞧,又摘下自己护手上玄铁锤炼成的饰品,抓起柳枫铭的手,使柳枫铭的手心向上,将饰品放在了柳枫铭手中,带着点郑重的意味。

       东方谦抱着半醒的玥玥出来时便看见这样一幕,穆艮一脸严肃地抓着柳枫铭的手,将小玩意放在柳枫铭的手中,而柳枫铭摊着手盯着柳枫铭,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再到疑惑不解,东方谦噗嗤一声笑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从疑惑中回过神来,瞥了眼东方谦赶紧收回手,只是握紧的手心里那枚棱角分明的饰物硌得手有些疼。

       东方谦抱着玥玥走过来,见穆艮站起身盯着自己怀里的玥玥,索性将玥玥给穆艮抱,这才转头看着面色不好的柳枫铭,“柳大侠你这是做什么亏心事了?”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本想反驳,目光一动,看穆艮抱着玥玥替小姑娘仔细理衣裳头发的样子,突然烦躁地揉了把散着的头发,恶狠狠地丢下一句回房穿衣便快步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穆艮替玥玥将压在领子里的头发捋出来,不解地看着柳枫铭有些怒气冲冲的背影消失,伴随着重重的关门声,怀里的玥玥瞬间清醒过来,穆艮又低下头瞧着玥玥,“睡好?”

       玥玥点点头,揉揉眼睛跳出了穆艮的怀抱,见着东方谦脸色微红,疑惑地歪了歪头,“东方叔叔生病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东方谦摇摇头,终是憋不住笑出声,引得穆艮和玥玥一大一小两双眼疑惑的注视。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正将腰带束好,听着东方谦的笑声,烦躁地对着院内的人大喝一声闭嘴,岂料东方谦笑得更加大声了。

       用过早饭东方谦便带着柳枫铭出了门,一路绕过繁华的街市,到了再来镇驿站,东方谦让柳枫铭在外等着,自个儿进了驿站。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站在驿站门口,揣着手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的景色。此处靠近镇子边缘,有翠竹环绕,依稀可辨远处的青山绿水,驿站旁有座小桥,河水从桥下穿过,水流声在桥洞中回响,和着清晨的鸟鸣声显得此处尤为安详。

       “江湖数载,终成就一身绝艺!恩师在上,且看徒儿骑绝影马,开弓射雕,试剑天下,做个大大的英雄!”

       清亮的女声隔着翠竹林清晰地传到了柳枫铭耳中,柳枫铭循声望去,翠竹掩映间透出一面红色的墙体,桃花不惧春寒已然开得繁盛,隐约间可见一紫衣女子正与另一女子拜别。柳枫铭不禁忆起初入江湖时的自己,拜别门主时只是一句徒儿走了,便一连数载不曾回过霸刀,“也不知如今师父过得可好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东方谦出来时那场谢师已然结束,瞧着柳枫铭脸上淡淡的低落,东方谦抬手拍了拍人肩,“这事过后,你抽空回山庄瞧瞧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敛去面上的低落,扬眉以示疑惑。

       东方谦静默片刻,“柳庄主上月来信问过你的消息,我道一切安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有些动容,轻叹一声,率先往前走去,“待此事过后。”

       午间,穆艮看着玥玥入睡之后便拿好东西准备离去,路过前堂时见东方谦正在柜前整理草药,穆艮双手抱拳,“先生。”

       东方谦停了手中的动作,回头看着穆艮,略微颔首,“去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穆艮站在原地有些欲言又止,眼睛不住往后堂瞟,抱拳的双手紧了紧,“先生,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且安心,我会照顾好玥玥的。”东方谦瞧了眼门外堪堪可见的一方天空,“日光昏暗,今日怕是有雨,你与枫铭早些启程许能寻到一处好的落脚点。”

       穆艮点点头,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拿了门边两把伞,背对着东方谦略一微躬身,径直出了医馆。

       东方谦看着穆艮离去的背影,怔了片刻方反应过来什么,尚沾着药粉的手指习惯性往下颌上一搭,眸子里露出一丝意外,微微勾起嘴角。

       不远处,柳枫铭正坐在石阶上擦自己的刀,见穆艮出来便收了刀,往旁边去牵了两匹马过来,暗忖穆艮应当是会骑马,犹疑着将其中一根缰绳递给穆艮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不会。”穆艮往后退了一步,似是有些惧怕马儿。

       “什么?难道要走着去雁门关?”柳枫铭千算万算,却没料到穆艮在这出行的第一步便出了岔子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”穆艮欲言又止,踌躇不知所措。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刚想抱怨,又盯着穆艮上下看了一通,“你听懂我说的什么意思了?”

       穆艮点点头,带着点疑惑看着突然一脸笑意的柳枫铭。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原地走了两步,抬头对着穆艮道:“那我们先坐马车去洛道,顺道去那边处理点事。你可还记得苍云有谁是你熟识的?”

       穆艮沉思半晌,摇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不过随口一问,也不指望着穆艮真能想起些什么来,转身往前走去,“罢了,先去扬州城找到马车夫再做打算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马……”穆艮看了看柳枫铭,又看着打了个响鼻的马。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脚步不停,头也不回摆摆手,“你既怕骑马,就放着吧,东方自知如何打理。”

       穆艮点点头,又反应过来柳枫铭瞧不见,疾步跟上柳枫铭,脑子里却混沌地闪过些什么,目光有一瞬清明,穆艮脚下一顿,头脑又昏沉起来,穆艮甩了甩头,眼前一黑往前栽去。

       甫一听见沉闷的倒地声,柳枫铭瞬间拔刀出鞘警惕地转身,却见穆艮面朝下直挺挺地倒在那,正要往前却见穆艮动了动抬起头来,柳枫铭张着嘴,询问的话盘旋在喉咙,迟迟问不出口。

       穆艮左手撑地慢慢由趴着换作了坐着,右手捂着额头痛苦地皱着眉头,面色在玄甲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惨白,不过是一瞬的时间,已有汗水顺着穆艮的面颊流下。穆艮咬紧了牙关,双颊因咬牙过度用力而绷紧,额角青筋尽显。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收了刀往医馆奔去,路过穆艮时却被穆艮一伸手抓住了腿,柳枫铭不察,被拉得脚下一踉跄,身子不由自主往前一倒,柳枫铭左手护头,右手撑地往前一滚稳住身形,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回头看已经褪去一脸痛苦的穆艮,“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穆艮起身走到柳枫铭面前,伸手将人拉了起来,垂首敛目道:“抱歉,想起些事。东方大夫说今日恐要下雨,先去扬州城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抿着嘴,若不是看穆艮面色依旧苍白,柳枫铭很是想上手掐一把,试试看那面皮的真假,穆艮如今这口齿利落的模样,哪里像是心智不全之人?

       穆艮抬眼看向柳枫铭,“只是想起了一些,不全。”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拍拍衣服上沾的尘土,捡起因穆艮倒下而掉落在地上的伞,往前走去,“无论是怎样,能到达雁门关便行,忆起多少我不会过问。”

       穆艮跟上柳枫铭,盯着柳枫铭背着的傲霜刀瞧了片刻,抿了抿嘴,“沧骨曜月。”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停了脚步,扭头看着与自己并肩停住的穆艮,眼角眉梢皆带上了笑意,一咧嘴笑得张扬,“当真识货。”

       穆艮垂下眼帘,往后退了半步,“天色越发阴沉,不如赶路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抵达扬州城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,明明不是很长的路,却因着穆艮半路头疼了几次,竟是费了两个时辰才走完,柳枫铭曾提议回去找东方谦,被穆艮拒绝。进了扬州城,柳枫铭本是打算寻个酒楼吃点东西,穆艮却说想起了在雁门有熟识的人,两人便马不停蹄去了信使处,待一切办妥,已是华灯初上,此间最令人欣慰应当是穆艮的头疼减轻了许多。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与穆艮只问客栈老板要了一间房,用完晚饭,柳枫铭将东西留在了客栈让穆艮看着,道是有私事要处理,让穆艮先睡,自个儿又是从客栈窗户跳了出去。穆艮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夜色,在关窗与留窗之间犹豫了片刻,最后关上了窗户,留了一条极小的缝隙,和衣坐在床沿,靠着床栏闭目养神。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顺着河道又回了东方谦的医馆,打算着翻墙进去的柳枫铭在看到大开的医馆大门时愣了一下,索性光明正大从大门进,瞧见东方谦还坐在桌前喝茶,便知这是特意等着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东方谦给柳枫铭倒了杯茶推过去,柳枫铭一撩衣袍坐下,也不动茶,“你知道我要来,便应当知晓我是为何而来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东方谦笑了笑,自怀里拿出个小瓷瓶,瓷瓶上绘着漂亮的兰花,“想来,这药应当能帮得上穆艮。”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接过瓷瓶,打开将里面的药丸倒了出来,捏着药丸闻了闻,“长相普通,闻着无味。你怎知穆艮是何症状?万一用错了药怎么办?”

       东方谦起身绕过柳枫铭去关门,闻言头也不回回答:“今日他临出门时与我道别,神色不似之前懵懂,与他说的话也能听取大意,想来是回忆起了些事物。穆艮走后我便着手准备了这药丸,只是未料到你会让我等这么久。”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一向佩服东方谦的细致,不由夸赞了一句,继而想起他与穆艮在路上耽搁了许久,就着凳子转了个身,“这里面只有两粒药,若是去雁门的路上穆艮头疼又无药该如何是好?”

       东方谦留了扇门,双手揣在袖子里走到柳枫铭身边,“你会这么问也属正常。你们走后我在你们留下的马上发现了个小玩意,我几番思量,倒觉得穆艮不是真被伤着了脑袋而导致心智受损。”说着,东方谦自袖里掏出个银色的物件递给柳枫铭,“你且瞧瞧这是何物。”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接了,不仔细瞧也知道了是何物,那特殊的蛇形纹饰令柳枫铭太过记忆深刻,柳枫铭眉毛上挑,张着嘴有些不可思议,“那五仙教离苍云如此之远,穆艮是怎么被盯上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东方谦拿过柳枫铭手中的银饰,“既然你知晓穆艮是被盯上的,为何还安心坐在这?”东方谦看柳枫铭顿悟之后起身就走,悠悠补上一句:“使穆艮心智不全的原因,可能是蛊毒。”

       柳枫铭急匆匆地摆了摆手以示知晓。

       赶回客栈后的柳枫铭跳上屋顶,选择从窗户进入,看着那极小的缝隙,柳枫铭一慌神直接大力推开了窗户,同时惊醒了坐在床上闭目养神之人。月光从柳枫铭背后洒下,掉落在屋中,攀上穆艮的腿,堪堪停在了腰部,柳枫铭看着那双隐在黑暗中的眸子,带着点迷茫,不甚清明的模样像极了早晨穆艮赠自己东西时的模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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